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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基本信息

  • 推荐指数:🌟🌟🌟🌟

  • 作者:林奕含

  • 内容简介: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辉煌的人生里,她的脸和她可以想象的将来一样漂亮。补习班国文名师李国华是同一栋高级住宅的邻居,崇拜文学的房思琪同样崇拜饱读诗书的李老师。怡婷是思琪的同龄伙伴,她们之间的友情亲密且复杂,童年对爱情的向往移情到老师身上,嫉妒便横亘在她们之间。当李国华还被思琪、怡婷视为可亲可敬的老师时,老师的话被她们当作圣旨,每一言内意、话外音恨不得抽丝剥茧地玩味。学业高压之下,她们对未来的妄想全都移情到李国华身上。在思琪的眼里,他带着真理光芒而来,一整面墙的原典标榜学问。

    事实上,李国华尽心竭力购置的书架、四处搜罗的小说仅是他的助演道具。当他徘徊于黑板之前,踱步的沉思掩饰着他的狩猎计划。在他的侵犯下,思琪挣扎走过青春的伊甸园,所有关于情与性的惑已不再是谜题。思琪饱受恐惧和折磨,偷偷暗示父母李国华的所作所为,父母却相信为人师表的外人。思琪不死心,把她的遭遇当成别人的事情讲给父母听,父母却说这女孩这么小年纪就很“骚”,而后思琪再没提过这件事。怡婷目睹思琪南辕北辙,但她看不透,更不知思琪承受的羞耻和屈辱正是来自这位“讲台权杖”的压榨。这些隐秘,直到房思琪在山中发疯,并被送入精神病院,怡婷翻开思琪的日记才揭晓。

  • 类型:小说

  • 阅读日期 开始日期:2021/12/04 终止日期:2022/03/09

书摘

第 1 章 乐园

片段摘录

  • 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最初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么。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说话的民主中,小孩子才长成大人。
  • 运用一个你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爱却说我爱你一样。
  • 她们座位之间的桌巾突然被抹出一片沙漠,有一群不认识的侏儒围圈无声在歌舞。
  • 席上每个人的嘴变成笑声的泉眼,哈字一个个掷到桌上。关于逝去青春的话题是一种手拉手踢腿的舞蹈,在这个舞蹈里她们从未被牵起,一个最坚贞的圆实际上就是最排外的圆。
  • 怡婷听说了,心里直发寒。像是一只手伸进她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寥寥刻了几句诗。
  • 一个人能够经验过最好的感觉,就是明白自己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有所回报。
  • 她又想,噢,我没有资格去譬喻别人的人生是什么形状。
  • 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
  • 世界上愈是黑白分明的事情愈是要出错的。
  • 冷风像一个从不信中医的人在尝遍西医疗法而无效之后去给针灸了满脸。
  • 不能露出的不只是瘀青的皮肤,还有即将要瘀青的皮肤。刘怡婷觉得这一天她老了,被时间熬煮透了。
  • 两个人笑到泼出来,倾倒在对方身上。美妙的元宵节结束了。许伊纹念比较文学博士,学业被婚姻打断,打死了。
  • 或许是补偿作用?伊纹希望我们在她被折腰,进而折断的地方衔接上去?
  • 那是痛楚的蒙太奇。
  • 思琪静得像空气,也想空气一样,走近了、逆着光,才看见里面正摇滚、翻沸。
  • 思琪盯着怡婷看,眼泪从小米孵成黄豆,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哭到有一种暴露之意。
  • 伊纹姐姐说:“恋爱啊,恋爱时不一样的,柏拉图说人求索他缺失的另一半,那就是说两个人合在一起才是完整,可是合起来就变成一个了,你们懂吗?像你们这样,无论缺少或多出什么都无所谓,因为有一个人与你镜像对称,只有永远合不起来,才可以永远做伴。”
  • 怡婷看着台湾,她们的小岛,被对折,高雄、台北是峰,台中是谷,而思琪坠落下去了。她灵魂的双胞胎。
  • 她知道一定有哪里出错了。从哪一刻开始失以毫厘,以至于如今差以千里。她们平行、肩并肩的人生,思琪在哪里歪斜了。
  • 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感言

根据我当时所写下的批注来看,没有猜中故事的我难过,猜中以后的我更加难过。读时,我确实完全沉浸故事中。

以怡婷自处,对大人不满,却又渴望长大,不喜欢大人之间的虚与委蛇,又对李国华这种成熟稳重富有文学气质的男人毫无抵抗力;不喜欢大人对小孩子的理所应当与控制欲望,又无法摆脱只得听大人的话;在与思琪渐行渐远的过程中,不解、疑惑,在知晓思琪的经历后,不相信、心痛乃至崩塌。以伊纹自处,对一维的爱与恨,都是那么鲜明,却还是不可自拔地爱着他,离不开他;将自我寄托在怡婷与思琪身上,好像希望她们不要重蹈覆辙,又好像只是让她们作为我情感的宣泄;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钟情,像是一生中吊诡的预言,卡拉马佐夫兄弟一如我痛楚的蒙太奇。

房思琪与刘怡婷,再是“灵魂上的双胞胎”,再亲密复杂的友情,终究还是不同的,她与她,终究还是在有些事情上无法互相理解。作为旁观者的刘怡婷,终归还是无法深入亲历者房思琪的灵魂。“乐园”是刘怡婷的乐园,却是许伊纹和房思琪的“失乐园”。“乐园”一直以怡婷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她虽然早熟,对于世界的认识远超同龄人(除了思琪),但对于性与情,她还是新人,空有热情与好奇,最终在这种事情上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乐园”之后,“灵魂双胞胎”双双坠落,身体上、精神上。

故事确实需要重新讲过,但人生不能重新来过,只能继续下去。

第 2 章 失乐园

片段摘录

  • 那几个月是伊纹生命之河的金沙带。
  • 琉璃茶壶里有葡萄、石榴、苹果和苹果叶的颜色,壶身也爬满水果,挡住了纪德全集。
  • 很有一种躲藏的味道。也有一种呼救的感觉。
  • 她的罪不但是让老钱太太的儿子从一堵墙之隔变成一面天花板,更是因为老钱太太深处知道自己儿子配不上她。
  • 一张床,她死去又活来的地方。
  • 没喝酒的一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
  • 语言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
  • 不讲,就没人知道不懂。
  • 他不碰有钱人家的小孩,因为麻烦。
  • 抄完笔记抬起脸的学生,就像是游泳的人在换气。
  • 不自觉她们的欲望其实是绝望。
  • 壮丽的高潮,史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 一个搪瓷娃娃女孩,没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绝不会破的。
  • 房思琪的书架就是她想要跳下洛丽塔之岛却被海吐回沙滩的记录簿。
  • 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
  • 其他人的手掌如落叶纷纷,拍打他的肩膀。干杯。敬从电视机跳进客厅的第三者。敬从小旅馆出来回到家还能开着灯跟老婆行房的先生。敬开学。
  • 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 那点头全是心有旁骛的人所特有的乖顺。那眼神是一个人要向心中最污潦的感性告白时,在他人面前所特有的清澈眼神。
  • 生活里有电影,电影里有戏剧。生活里也有戏剧。
  • 第一次看见伊纹姐姐哭,那比伊纹在她们面前排泄还自我亵渎。眼泪流下来,就像是伊纹脸上拉开了拉链,让她们看见金玉里的败絮。是李老师在世界的邪恶面整个掏吐出来、沿着缝隙里外翻面之际,把她们捞上来。
  • 这样一来,一周就少了两天见到她们——喂伤痕累累的她以精神食粮的,她可爱的小女人们。
  • 从来没把老师当成男性。从不知道老师把她当成女性。
  • 一个撕开她的衣服比撕开她本人更痛的小女孩。
  • 她的心跟桌面一样荒凉。
  • 他绕个没完。生命绕个没完。
  • 一个觉得处女膜比断手断脚还难复原的小女孩,放逐他的欲望,钓在杆上引诱他的欲望走得更远的无花果。她的无花果通向禁忌的深处。她就是无花果。她就是禁忌。
  • 思琪讨厌怡婷那种为了要安慰而对伊纹姐姐加倍亲热的神色,讨厌她完好如初。
  • 她记得她有另一种未来,但是此刻的她是从前的她的赝品。没有本来真品的一个赝品。
  • 邪恶是如此平庸,而平庸是如此容易。
  • 意思是人只能一活,却可以常死。
  • 思琪在浴室里快乐地笑出声音,笑着笑着,笑出眼泪,遂哭了起来。
  • “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 像拨开珠帘那样试着拨开雨线。
  • 她的羞耻心,正是他不知羞耻的快乐的渊薮。射进她幽深的教养里。用力揉她的羞耻心,揉成害羞的形状。
  • 思琪感觉脸都锈了,只有眼睛在发烧。
  • 对于怡婷来说,作文日是一个礼拜光辉灿烂的开始。对思琪而言,作文日是长长的白昼里一再闯进来的一个浓稠的黑夜。
  • 不是虚无主义,不是道家的无,也不是佛教的无,是数学上的无。
  • 她们是一大一小的俄罗斯娃娃,她们都知道,如果一直剖开、掏下去,掏出最里面、最小的俄罗斯娃娃,会看见娃娃只有小指大,因为它太小,而笔画太粗,面目遂画得草率,哭泣般面目模糊了。
  • 名利是教书的附加价值,粉红色情书才是目的。铜钱是臭的,情书是香的。
  • 温良恭俭让。
  • 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
  • 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 一切只由他的话语建构起来,这鲨鱼齿一般前仆后继的承诺之大厦啊!
  • 她们和伊纹姐姐,珠宝一般的时光。
  • 忠孝节义像倾盆大雨淋着她。
  • 也并没有救命的感激感,她只是模模糊糊对全世界感到抱歉。
  • 本来,这个社会就是用穿的衣服去裁判一个人的。
  • “雕塑,是借由破坏来创造的。”
  • “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剥夺。”
  • 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

感言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再没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我的心情。我已是尽可能将李国华想的虚伪,但不知他,以及以他为代表的李国华们,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魔鬼。

本就些许烦躁、愤懑、不满的心情在得知某高校的事情后更加的难过、失望,也许更加复杂,分数无法过滤渣滓,高知亦避免不了恶魔。当时阅读的心情也许还是对这群老师的愤怒、对思琪自我放弃的失望和对同样处境的女孩子们的心疼与无奈吧,众多情感掺杂在一起,也许最后就归于了道家的无,或是佛教的无,但绝不是数学的无。现在回看,我依旧会愤怒,依旧会失望,依旧会心疼,依旧感到无奈。

但是,对于此种现象,我的心情决计不会是麻木。我是个共情能力还不错的人,但社会邪恶面的不断掏吐,让我的共情能力一点点被消费,共情的下限被迫拉高了,换句话说,我对于很多事情不再愿意去共情了,或是共情的时长被强制缩短了。追星的朋友应该很能理解这种感受:曾经付出真心喜欢过的一个人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设的崩塌与某一精神寄托的东西背离自己的理想的时候,任是圣人,也难不改其色,因为,ta来自自我内心的投射,是自我判断的产物。回到共情,曾经我面对诸如妇女儿童买卖的新闻会暴怒,会不甘,甚至会怨恨,现在,我强迫自己不要这样,要把自己的感情抽离出来,不要陷进去。这种转变也许来自于社会的影子,或许来自于强制理性,或许是我累了,开始走向了麻木。

第 3 章 复乐园

片段摘录

  • 伊纹姐姐今天坐在那里,阳光被叶子筛下来,在她露出来的白手臂上也跟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伊纹跟怡婷说:“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怡婷点点头。伊纹顺顺头发,接着说,“你可以把一切写下来,但是,写,不是为了救赎,不是升华,不是净化。虽然你才十八岁,虽然你有选择,但是如果你永远感到愤怒,那不是你不够仁慈,不够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点理由,连奸污别人的人都有心理学、社会学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有选择一像人们常常讲的那些动词一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来,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记着,不是你不宽容,而是世界上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思琪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结局的情况下写下这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可是,她的日记又如此清醒,像是她已经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一接受了这一切。怡婷,我请你永远不要否认你是幸存者,你是双胞胎里活下来的那一个。每次去找思琪,念书给她听,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家里的香氛蜡烛,白胖带泪的蜡烛总是让我想到那个词一一尿失禁,这时候我就会想,思琪,她真的爱过,她的爱只是失禁了。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怡婷,你可以写一本生气的书,你想想,能看到你的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 每个人都觉得圆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发明。有了圆桌,便省去了你推搡我我推搡你上主位的时间。那时间都足以把一只蟹的八只腿一对螯给剔干净了。在圆桌上,每个人都同时有做客人的不负责任和做主人的气派。
  • 一维坐在桌前,环视四周,每个人高声调笑时舌头一伸一伸像吐钞机,笑出眼泪时的那个晶莹像望进一池金币,金币的倒影映在黑眼珠里。歌舞升平。
  • 一维不能确定这一切是伊纹所谓的“不知老之将至”还是“老而不死是为贼”,或者是“纵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 一维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却感觉到伊纹凉凉的小手深深地把指甲摁刻进他屁股里,深深迎合他。
  • “说你爱我。” “我爱你。” “说你会永远爱我。” “我会永远爱你。” “你还记得我吗?” “我会永远记得你。”
  • 上了最后一道菜,张先生又要帮太太夹。
  • 张太太张舞着指爪,大声对整桌的人说:“你再帮我夹!我今天新买的戒指都没有人看到了!”
  • 所有的人都笑了。所有的人都很快乐。
  • 她们的大楼还是那样辉煌,丰硕,希腊式圆柱经年了也不曾被人摸出腰身。路人骑摩托车经过,巍峨的大楼就像拔地而出的神庙,路人往往会转过去,掀了安全帽的面盖,对后座的亲人说:“要是能住进这里,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感言

“失乐园”是伊纹和思琪的反讽与自我催眠,“复乐园”是两人的正面而清醒的回击。

也许大多数人认同伊纹做出了回击而思琪没有,就我个人想法,我认为是两人的回击。“乐园”在人们的固定印象中是美好的、天真无邪的,“复乐园”意味着生活会像事情从未发生一样继续下去,或是回到从前。但是,时间是向前的,生活是继续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没有办法忘记。

最先反击的应该是思琪,她是疯了,难道不算是一种反击吗?她对李国华畸形的爱(姑且算是爱吧)在李国华伤害她的同时已经散了,她敬仰的那个引经据典的文化人早已不存在了,她所面对的只是一个禽兽,所以她选择了疯狂,从堕落到疯狂。思琪的疯狂又刺激了伊纹真正进行回击,与钱一维断得干干净净是她最终选择的道路。

后记&林奕含婚礼致辞

片段摘录

  • 丑恶也是一种知识,且跟不进则退的美之知识不同,丑恶之知识是不可逆的。
  • 可以忘记丑恶,可是丑恶不会忘了我。
  • “我怕消费任何一个房思琪。我不愿伤害她们,不愿猎奇,不愿煽情。我每天写八个小时,写的过程中痛苦不堪,泪流满面。写完以后再看,最可怕的就是:我所写的、最可怕的事,竟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写。女孩子被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读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而恶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我恨透了自己只会写字。”
  • “你知道吗,你的文章里有一种密码。只有处在这样的处境的女孩才能解读出那密码。就算只有一个人,干百个人中有一个人看到,她也不再是孤单的了。”
  • “等待天使的妹妹”,我在世界上最不愿伤害的就是你,没有人比你更值得幸福,我要给你一百个棉花糖的拥抱。
  • 后来,长天了,我第二次自杀,吞了一百颗普拿疼,插鼻胃管,灌活性炭洗胃。活性炭像沥青一样。不能自已地排便,整个病床上都是吐物、屎尿。病床矮栅关起来,一路直推进加护病房,我的背可以感到医院的地板如此流利,像一首童诗。为了夹咬测血氧的管线,护理师姐姐替我卸指甲油,又像一种修辞法,一种相声,护理师的手好温暖,而去光水好冰凉。问护理师我会死吗,护理师反问怕死为什么自杀呢,我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因为活性炭,粪便黑得像马路。我身上阡陌纵横,小小一张病床,一迷路就是八年。
  • 如果她欲把手伸进我的手指之间。如果她欲喝我喝过的咖啡。如果她欲在钞票间藏一张我的小照。如果她欲送我早已不读的幼稚书本做礼物。如果她欲记住每一种我不吃的食物。如果她欲听我的名字而心悸。如果她欲吻。如果她欲相爱。如果可以回去。好,好,都好。我想跟她躺在凯蒂猫的床单上看极光,周围有母鹿生出覆着虹彩薄膜的小鹿,兔子在发情,长毛猫预知己身之死亡而走到了无迹之处。爬满青花的骨瓷杯子里,占卜的咖啡渣会告诉我们:谢谢你,虽然我早已永永远远地错过了这一切。自尊?自尊是什么?自尊不过是护理师把围帘拉起来,便盆塞到底下,我可以准确无误地拉在里面。
  • 所谓的解离呢,以前的人会叫它精神分裂,现在有一个比较优雅的名字叫作思觉失调。但我更喜欢用柏拉图的一句话来叙述它,就是灵肉对立。因为我肉体受到的创痛太大了,以至于我的灵魂要离开我的身体,我才能活下去。
  • 他们不知道我站在我的疾病里,我看出去的苍白与荒芜。

感言

林奕含在接受采访时说的很清楚——思琪注定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柔情,她有爱、有欲望。而且林奕含也一直在强调——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爱上诱奸犯”的故事,里面是有一个“爱”字的。可以说思琪就是林奕含自己的映射,两人都对文学有着无与伦比的尊敬甚至是奉若神明的感觉,通俗来讲就是文学上的洁癖。她们不允许文学上沾染其余污秽的东西,所以思琪在面对李国华时会就纠结,会无助,一个文化人,骨子里净是世间的污浊,她觉得他玷污了文学本身。林奕含亦是。我无法说思琪如何,但林奕含是勇敢的。她选择了书写,选择了报案,选择将月球背后写给所有人看,选择了将自己曾认为无比美好的东西毁灭给所有人看。尽管她最后依旧选择了死亡。

书评

在读书之前,我已经看过林奕含逝世前的采访了,读完书后心绪愈发复杂。

房思琪和林奕含注定会走向毁灭,因为两人心中充满柔情,有爱也有欲望。对于她们而言,文学本身应该是追求真善美的,她们相信文学,将其视为自己的信仰,所以在面对充满才华的李国华——这个通读古今中外名著的人,才不愿意相信他是坏人。她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她不知道为什么美好与邪恶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因为没人告诉她。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她很久以后才懂的“诱奸”中讲出《红楼梦》中的美好诗句。正如她没法接受奈波尔这么灵性的作家却虐打妻子,胡兰成这么一个渣男却把张爱玲写的那么透彻。在她眼里文学应该是崇高的,不应该混杂着这么多肮脏龌龊的东西。

所以她觉得被文学背叛了,她觉得自己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不过是别人口中巧言令色的嘴上功夫。结果是,房思琪崩溃了,林奕含自杀了。

我不是很想讨论关于文学与道德的一些问题,因为我本身也存在一些文学洁癖。虽然我明确认识到一个人的文学成就与其道德修养是无法挂钩的,但我总是接受不了一个写着满篇仁义道德的人做的却是些鸡鸣狗盗之事。

另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是,林奕含在婚礼致辞中所说的“解离”。初读本书,我很快就被卷入林奕含的思维与语言的漩涡中,扭曲且刺痛。恰如其分却精美怪诞的隐喻,细致入微草蛇灰线的工笔,却掺着浓烈的腥膻,一点一点铺展在眼前,我能读出怡婷和思琪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又能读出远弱于成年人的天真烂漫。思琪的用典、思琪的比喻,以及思琪的自嘲,同时存在又好像都不存在,精美的搪瓷娃娃砸落尘寰,我被精致的文笔引诱着去了解思琪的遭遇,可是朝云叆叇之上,林奕含也在冷漠地观测着我,看着一切哭泣,仿佛其中有自己,又好像没有。一开始会疑惑,这种撕裂感从何而来,看完后记与婚礼致辞,再结合作者经历与采访,大概懂了,来自解离的违和是一种什么体验。

那么,再深入一点吧,对于我在第二章感言里所写的“不敢”深入一点。

为什么不敢?

也许是不敢再相信了吧,也许是怕了吧。这大概也是我的乡愁吧。年少时一切都是美好的,对于事物的崇拜也是简单直白的。世间于儿童与少年而言只有黑白两色,容易出错,又容易纠正。可慢慢长大才发现,这个社会不仅仅是黑白两色,更多的还是灰色。少年本可以选择继续前进,但偏巧,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怀揣着理想主义的少年固执甚至偏执地待在原地,不愿前进,可是生活总是这样,你总是被迫着不得不前进。于是,瑰丽的色彩患上了渐冻症,五感被蚕食到混沌不清,热情的火光还未燃起便已被浇灭。

直到某一天,少年厌倦了与生活的持续拉锯,走上了另一条路——将玫瑰置于玻璃罩里面,一尘不染却渐渐凋零。

他的时间与空间出现了一道鸿沟——左边是低到尘埃里的自己,右边的却高傲如孔雀。这种自毁且偏执式的生活不得不说,很有用。我可以对生活做好最坏的打算,便是再煎熬也能熬过,再苦再累也能挺过;也可以将最好的呈现给我所热爱的,却再也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污垢,这是心中的净土,永远的伊甸园。同样的,我不必再边缘化自己的原则,不必像思琪一样为了捍卫自己的信仰不断合理化对方的行为逻辑,伤人伤己。

我无从叩问自己选择的幸与不幸、对错与否,或者说根本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幸与不幸,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

在自毁中谋求保护,在偏执中求索平庸。